卻說木下秀吉在勝龍寺天守上發愣了半晌,愈想愈不對。
松永久秀已經對自己明說了「珍重再見」,自己這趟來足利家求官已經是石川原上的背水一戰。如果得罪了細川藤孝,豈不就沒了落腳棲身之處?
秀吉打定了主意,即使繼續被打罵也要忍耐。他一路狂奔,追趕細川藤孝到勝龍寺城下。
「哈哈哈。好說,好說。」
秀吉遠遠地聽見了藤孝的聲音,果然看見藤孝的背影在城門口。
秀吉深吸一口氣,做好心理準備。
「細川大人!大人!請再給小的一次機會!」
秀吉低頭彎腰,小碎步運轉如輪,瞬間來到藤孝面前,「趴」一聲跪下,再連磕三個響頭。
「大人!小的一本初衷,竭誠為您服務!」
「呵呵,將軍得到貴人相助,真是有福哇。」
「呦,細川大人,您太客氣了!小的既談不上貴人,也不要求高等俸祿,只要能跟在大人身邊就已經心滿意足。」
秀吉這話說完,四周安靜得有些詭異,只聽見遠處木匠修築天守傳出的「咚咚」聲。
「……這勝龍寺城地扼攝津、山城兩國要道上,細川大人的戰略眼光令人佩服。」
「喔,不敢,不敢。」
秀吉突然發現身邊除了細川藤孝,還有另一雙腳。
原來細川藤孝正和人在城門口說話。
場景十分尷尬,秀吉該怎麼辦?
禮多人不怪!
「小的實在抱歉,打斷了大人與貴客聊天!請原諒!」秀吉幾乎抱上藤孝的大腿。
「哎哎,不怪你,快起來吧。」藤孝拍了拍秀吉的背。
秀吉抬起頭,只見藤孝堆著一臉親切可掬的笑容,完全不像方才聽見服部戰敗那樣的氣急敗壞。
秀吉的腦海中突然翻出一段甜澀參半的回憶。
他那修理兵器的足輕生父過世以後,母親改嫁。繼父不知道為什麼很討厭他,其實他也不喜歡繼父。
有一天,他的繼父正惡狠狠地毒打他,突然門外有繼父的友人造訪。
突然,繼父轉怒為笑,出門迎客,差不多就是細川藤孝現在的表情。
當時的秀吉一則慶幸自己不必再被毒打,一則怨恨繼父的雙重標準。不久後他就離家出走了。
轉眼間,秀吉在外渡過了十幾年的流浪生涯。
他努力抓住一切機會上進,為的是不再被繼父看輕欺負。
對了,這個貴客到底是誰?
「十分感謝細川大人代為引見將軍,以後請多多批評指教。」
「沒問題。服部大人推薦的家臣肯定是棟樑之材。」
「不敢。其實棟樑不過是支持房屋不墜。還希望在細川大人的指導下,能復興幕府與朝廷的往日榮光。」
「呵呵,好志向!」
這貴客武士打扮,談吐高雅脫俗,看上去三十出頭,清秀的眉宇中透出一股優雅的英氣,一看上去就像是精通茶道與和歌的文化人。
反而是細川藤孝看上去不像文化人,倒像地下叛亂勢力的頭子。
注:
明智光秀 Akechi Mitsuhide
1528 年生,美濃人,擅長和歌、茶道、外交與政治。起初是齋藤道三的家臣,1556 年在道三與兒子義龍的內戰中支持道三而失敗,輾轉投奔若狹武田、越前朝倉,最後成為將軍足利義昭的家臣,一起投奔織田信長。1570 年足利義昭發動信長包圍網,光秀離開義昭,成為織田信長的家臣,立下許多功績。1582 年信長大步邁向統一日本之路,光秀卻突然發動政變,攻擊正好在京都幾無防備的織田信長,信長父子身死,史稱「本能寺之變」。光秀發動本能寺之變的動機眾說分云,可能是光秀怨恨暴虐無道的織田信長,也有與天皇朝廷、德川家康、或羽柴秀吉合作的可能。
本能寺之變後,光秀被迅速趕回京都的羽柴秀吉大軍在天王山前要道擊敗,逃亡途中被截掠武士的百姓民兵所殺。
註:故事中服部保長靠著松永久秀的謀略,在 1556 年之前便趁道三與義龍爭戰中取得美濃國。齋藤道三戰死,而明智光秀與齋藤義龍也先後成為服部的家臣。
「明智大人在服部家好歹也是一城之主。勝龍寺城完成之後,不如也修座居城吧。有中意的地點嗎?」
「大人客氣。勝龍寺城可以防備上杉,如果還要防備服部,不如在山城與近江要道上的阪本築城。但大人認為有這個必要嗎?」
「哈哈哈。」
幸好,細川藤孝笑起來比秀吉的繼父好看。
只要如願成為細川的家臣,就可以回家在繼父面前揚眉吐氣了吧。
「有勞明智大人,搭起服部與足利之間的橋樑。據說還要負責連絡今川家,是嗎?」
「是的,搭橋不過是一個月的工事,但之後的年年月月總要有人不停在橋上往來走動,才算得上親密的溝通。還請細川大人指導,在下盡力而為。」
「好!有明智大人,幕府的未來就有希望!哈哈哈。」
藤孝的笑容比起明智大人又差了一截。
那一口珠唇皓齒啊,一笑起來當真是玉樹臨風,瀟灑秀美。比起明智來,木下秀吉真是自殘形穢。
但秀吉並不嫉妒其他人長得比自己體面,他早習慣了在一群人裡長相猥瑣名列前矛。
他還真不希望明智像那些朝廷公卿把牙齒塗黑,那就可惜了。